【專題】亞洲基督徒思想家的呼召：連結、對話和想像力

文｜林金明博士

 

在我與鄺保羅大主教的討論中，有一點一直在我腦海中迴盪：他提到教會中有太多的實踐者，卻沒有足夠的思想家。在知識生產方面，長久以來，亞洲和主體世界的各個地區都為西方提供了各方面的資料，包括我們的歷史、人口統計、各種的經驗和傷疤，而他們則用這些數據去證明他們所發展的思想、理論和神學都是全球通用的。直到最近，我們一直都在遵從這種西方主導思想。然而，今天在許多知識生產的領域中，我們對這些現實有了覺醒。可悲的是，神學與宗教研究仍然是最慢接受此一現實的領域之一。在亞洲林林總總基督教1 的許多地方，情況也不見得比較好，我們往往只滿足於將歐美的著作翻譯成我們的白話語言，或使用西方的理論與神學來應用在我們的聖經閱讀與教會實踐上。東南亞思想家Kishore Mahbubani曾在1990年代問：「亞洲人會思考嗎？」有時我在想，我們更應該問：「亞洲人想要思考嗎？」 

在1980年代，「以亞洲的方式、亞洲的資源來做亞洲的神學」的呼聲曾經非常強烈，而香港也曾經是這種研究的一個重要中心。明華神學院致力於開辦基督教研究碩士課程（Master of Arts in Christian Studies, 下稱MCS），並與澳門聖若瑟大學（University of St Joseph, Macau）合作開辦博士課程，主要就是回應這個需要，以培育下一代的亞洲基督徒思想家。這不僅是因為我們需要恢復亞洲的知識體系，重新思考基督教與聖經在超越平庸翻譯的背景下的意義，也是因為今日世界日新月異，而亞洲就是全球變更這個風暴的一個重要風眼。只要睜開眼睛，我們就會發現今日科技發展的速度是完全超越了前幾個世紀人類歷史所見所聞的。跨國移民已成為一種常態，可悲的是其中也包括舉家的難民遷徙。各種新議題也越來越受到關注，例如可見和不可見的殘障，以及全球人類壽命的延長。這一切都說明，如果人們從一世紀的羅馬來到二十一世紀的任何一個城市，他們肯定會認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星球上。話雖如此，人類歷史的長遠問題依然存在。戰火仍在各處燃燒，但現在殺戮的規模越來越大。專制主義仍然存在，但現在是以不同的民族主義，而非帝國主義來呈現。性別仍然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現在又因為性取向而變得複雜。種族歧視與仇恨仍然存在於日常生活中，但現在人類有了更好的工具來散播與抵抗它。氣候變遷繼續快速發展，但現在卻越來越迫切。總而言之，今日的基督徒面臨前所未有的新挑戰，以及隨着時代變遷而變種的舊挑戰。此外，同樣的挑戰也因着地緣政治邦交的轉變而在不同的環境中有很大的差異。各地的基督徒都需要貢獻、創新和嘗試，而不是讓主體世界的基督徒等待全球北方的基督徒給我們解決方案。現在是時候停止把新酒倒入舊皮袋去了。 

那麼亞洲基督徒思想家的工作是甚麼呢？身為亞洲人，我的第一直覺是要建立「連結（connections）」，而這是我們不能獨自做的。在這方面，MCS課程的目標是提供一個安全的環境，讓我們一起探索和深入思考基督教與社會的問題─無論是政治與經濟等公共領域、個人的買賣空間、或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這樣的聯繫不僅僅是幫助我們更好地掌握當前的狀況，同時也有助靈感與智慧彰顯出來。在此，鄰近地區的聖公會網絡是我們不應忽略的肥沃土壤。我們希望不僅邀請本地從事神學、教會、聖經研究、美學等領域的人士，也邀請東亞、南亞、東南亞及太平洋地區的學者前來，與我們分享他們在發展基督教情景知識方面的工作。 

正是從這個角度來看，「地區（region）」構成了我們在明華希望提供到的視野。聖公會與鄰近地區其他教會已經建立了良好的聯繫。當然，我們也不能忘記經常被忽略的天主教和其他新教教派的弟兄姊妹。事實上，全球南方的許多基督徒都意識到基督教可以不同於歐洲殖民時代的傳教，也不同於美國冷戰時期的福傳。他們正在深入挖掘西方基督教試圖摧毀的傳統。不用說，這種探索不僅限於基督徒，人們總會忘記上帝已經在教會以外的世界默默地耕耘。在此，我回到一位亞洲基督徒思想家的展望，我們需要廣闊的思維：香港、亞太地區和全世界；聖公會、新教和天主教；基督徒和非基督徒等等。

儘管如此，「辨別（discernment）」的問題仍然存在。哪些連結是有用的？哪些關聯是不相關的？MCS將培養的探究模式主要是「對話式的（dialogical）」，我們希望學生能將這種模式帶入他們的博士研究中。這裏的對談是在理解（episteme）的層面上進行的。我們的目的是要擺脫歐洲中心主義，即西方是主體，其他事物包括聖經則是客體。儘管如此，我們的目標並非要主客顛倒。換句話說，我們不希望我們現在是主體，而西方是客體，而是在思想、理論、哲學和神學的層面上進行平等的交流。   

在此值得指出的是，這樣的辨析本身就是一種花功夫的事，需要發展許多中國古代哲學家一直珍視的「寬容的心胸」。我們需要「浪費」很多時間去檢視文獻，擬定新穎的方法，並在接受失敗是這個過程中必經之路下進行實驗。此外，亞洲基督徒思想家承認一個現實，就是沒有永恆的解決方案，只有暫定的答案。相反地，這是一個我們在前人的基礎上不斷學習與再學習的過程。試想一下，如果我們的祖先沒有冒着生命危險「浪費」時間和精力去發現火，我們就無法在香港享用美味的點心和燒味。

我想說的是，亞洲基督徒的思想還有另一個重要但往往被低估的一面：這就是我們許多人可能已失去的童真─我們的「想像力（imagination）」。令人遺憾的是，在許多學院中，想像力的發展正逐漸受到侵蝕，取而代之的，就是一堆關鍵績效指標（KPI）。然而，我認為想像力對維持亞洲基督徒思想的活力與生氣至關重要，而且這樣才能應付前面所提到的挑戰。  

有鑑於此，MCS將提供一個培育的空間，特別是對於那些希望着手研究的學生，讓他們在對話中練習辨別力，伸展他們的神學政治想像力，以研究為導向，對與他們相關的議題作出回應。對於那些希望進一步發展的學生，可在完成MCS後申請澳門聖若瑟大學的博士課程。 

今天，我們面對快速變化的世界，這些轉變帶來越來越多的挑戰，需要基督徒的回應，也帶來了新的機會來重新思考我們的種種「基督教」。然而，我們的資源也在擴大。今日的主體世界發展蓬勃，尤其是在知識生產這方面。今日的基督徒思想家不再只是白人，更不只是男性。我們比以往更需要亞洲基督徒思想家，不僅在學術界，也在社會各行各業，甚至在我們的家中也需要。我們需要亞洲基督徒思想家，在我們的基督信仰與我們的亞洲背景之間建立有意義且富有成效的連結。我們需要亞洲基督徒思想家們一起為我們自己、我們所愛的人、我們的教會、我們的社會，以及上主所愛的世界重新想像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林金明博士

註
1. 沒錯，筆者是故意這樣寫的，因為「亞洲基督教」並非只是一種基督教。

（編者按：林金明博士為明華神學院神學科講師，本文改編自林博士早前於教省牧師會以英語發言的分享，並由Jonathan Yip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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