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晋豪
科幻小說改編的電影或劇集絕對適合富好奇心和想像力的觀眾,它們將未來世界的可能性化成真實,具體地呈現出來。此外,近年作品如《三體》和《沙丘》更有豐富的基督教象徵意符,值得我們細心解讀。
在劉慈欣(1963-)的《三體》原著中,世界各地的頂尖科學家因「物理學不存在」而自殺。原著以科學信仰崩潰尋死亡的橋段並不真實,如果科學家發現其理論被偽證,他們要做的不是自殺,而是貫徹科學精神,進行實驗尋索真相。Netflix版本試圖透過眼內投射倒數時計的外星科技,迫瘋他們,導致他們在恐懼中自殺。
《三體》的信仰投射與分別

《三體》
雖然科學的「試錯」精神不會像喪失信仰般毀掉人生,但科學狂熱分子與宗教狂熱分子卻沒有兩樣。被時代苦難接二連三悲慘折磨的憤世受害者葉文潔和厭世又浪漫主義的富二代Mike Evans一拍即合,他們深信人類無力自救,文明無藥可救,真正的救贖只能來自外在於人類世界並超越於人類生命的外星高級生命。他們創立了支持外星三體人的教團。他們跟其「信徒」也稱三體人為他們的「主」。像「施洗約翰」般,他們為「主」400多年後的降臨預備道路,葉文潔拒絕和平主義者的勸告,回覆並透露了地球的位置。Evans製造了能與外星通話的「方舟」,載着被揀選、等侯「主」降臨的「餘民」,並以「審判日」為這方舟命名,意味着外星主降臨正是對執迷不悔世人的審判。這種末世憤世色彩極濃厚的信仰,自然吸引了像Tatiana Haas這種自我形象低落,單單依仗信仰來支撐人生的狂熱分子,只要接到三體的命令,就像接到天啟般,願意為了外星入侵的使命殺害任何人。這在歷史屢見不鮮。
此外,在Netflix版本的《三體》中也有很多帶着宗教符號的細節,刻意將宗教與科學曖昧地連結。Mike Evans在「方舟」辦公室透過收音機與看不見的三體進行對話的情節,有如為全人類告解懺悔。葉文潔為女兒在牛津舉行喪禮,竟然是佛教儀式,不單有僧侶誦經,女兒學生探望時,也為女兒上香。當程謹和Jack玩虛擬遊戲時,他們被設定的角色就好像在每關尋求聖杯(解決存在之謎)的朝聖者一樣,而指導遊戲進行的智子更有如天使一樣降臨,啟示「主」的宣告。當Evans到了生命最後一刻,他跪在地上,手握有如「聖經」的硬碟,好像為不能再與「主」接觸而痛悔的罪人,等候迎來死亡的審判。垂死的Will面對生死邊緣,開始相信上帝存在的可能,放下今世生命,為所愛的程謹接下超越今世生命的使命,Netflix用紙船渡過生命海的象徵送他到彼岸,整個人物描述變得越來越像尋求永福的聖人一般。至於葉文潔在家最後一次為女兒上香後,跪下對三體人說的最後一句話,就像在向他們祈禱一樣。事實上,三體運用智子在世界達到仿如上帝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境界,但他們終究不是上帝,作者幽默之處在於如此高智能高科技的生物,偏偏活於不穩定的三體星,幾乎全能全在的三體卻對人性的黑暗與虛謊全然無知。好的科幻小說的確為生命帶來深刻的叩問。
《三體》影片截圖
《三體》影片截圖
《三體》影片截圖
《三體》影片截圖
沙丘中的救世主故事

《沙丘:第二部》
除了《三體》外,論近年科幻電影鉅作,一定會想起《沙丘》(Dune)。Frank Herbert(1920-1986)這部上世紀60年代的科幻小說啟發了佐治盧卡斯的星球大戰系列,作者虛構了一個沙漠星球,以及在那處乘時而起的「彌賽亞」式救世主故事。
兩集《沙丘》電影刻意經營男主角保羅「救世主」的身份。一如聖經人物,從其名字的演變便能看出其潛在的身份。他被認定為沙丘宇宙傳說中要等待的彌賽亞Kwisatz Haderach,他將帶領人民走向「真正的自由」和應許之地。Kwisatz Haderach一詞源自希伯來語Kefizat Ha''derech,字面意思是「道路的飛躍」,即可以同時到達多個地方,無處不在的人,據說擁有無所不知的預知力,能夠看到宇宙所有可能的未來,並選擇要追求的未來。
除保羅外,他一家也像聖家中的成員,父親Duke Leto就好像聖家裏的義人約瑟,無巧不成話,扮演Leto的演員Oscar Isaac也在2005年《聖誕頌》中扮演了約瑟的角色。
Duke Leto (Warner Bros.)相比保羅父親,當母親的Lady Jessica有着像聖母馬利亞在基督宗教的重要位置。Lady Jessica出自名為Bene Gesserit的女性政教組織。成員透過多年的精神和肉體訓練身心,從而獲得超能力。組織有嚴格的階級制度管理,由「聖母」(Reverend Mothers)等人透過戰略性生育配種,來維持對政局的控制,並促進人類文明進步。
傳說Bene Gesserit成員中有一位將生下救世主Kwisatz Haderach。而Lady Jessica被預言為傳說中的Bene Gesserit,她的兒子將帶領人民進入天堂。
Lady Jessica (Warner Bros.)
這當然令信徒聯想起自創世記「女人的後代」和以賽亞書童女將誕下彌賽亞的預言。更有趣的是,伊斯蘭教稱聖母為Sayyida,即女士,而弗雷曼(Fremen)人稱Lady Jessica為Sayyadina。Sayyadina這個詞在沙丘宇宙意為「上帝的朋友」,弗雷曼人用它來形容她們喝了生命之水並成為聖母的女祭司。而Lady Jessica喝了生命水,也成了沙丘的「聖母」。
至於保羅,他像萬王之王之子基督一樣,他是公爵之子。也像基督在沙漠曠野面對試探,保羅必須在沙漠經歷連串的考驗及試探。
自保羅被同化為弗里曼人,他要接受生命水的考驗,這也是為要應驗有關沙丘彌賽亞的預言:「沉睡者已甦醒」。生命之水本身象徵着彌賽亞使命的實現,成為出死入生,穿越死亡和帶來新生命的道路。
保羅 (Warner Bros.)
降服大沙蟲的隱喻
為了應驗另一個預言,保羅必須進入沙漠並征服大沙蟲Shai-Hulud。大沙蟲就像創世記的蛇,與撒旦無異,基督必須在曠野勝過魔鬼的試探,才開始其傳道旅程。
有趣的是弗里曼人將大沙蟲視為他們的獨一神明的化身,而不是邪惡的魔鬼。若按着基督教象徵解讀,這一點也沒有矛盾,沙蟲崇拜只是偶像假神的崇拜,保羅降服沙蟲,為他所用,正意味着上帝克服了一切的惡,成為祂計劃的一部分。在基督信仰中,耶穌經歷試探開始傳道旅程,在沙丘宇宙中,保羅克服試探,駕着沙蟲,開始解放沙丘宇宙的大戰。的確,沙丘的主角保羅承載着基督教不少象徵意符,但與其說他像耶穌,我覺得他更像太平天國的洪秀全。
《沙丘:第二部》影片截圖
高超科技給人類帶來的文明進步,彷彿為人打開理想烏托邦的鑰匙;然而,當人的罪性仍在,無論是地球或遙遠的沙丘宇宙,再高的科技也不能帶來人類的救贖 。《三體》與《沙丘》這兩部科幻劇集及電影刺激我們豐富的想象力,帶領我們重新反思信仰極其根本的救贖課題。